<四季系列/冬>
“那这样，我们也许就是活在梦中了。”
丹姝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被雪光还是被朗朗的读书声吵醒的，但丹姝可以确定自己是被碧桃喊下床的。碧桃手中一支红梅顷刻染香了整个屋子，也在一瞬间扫清了丹姝所有的困意。
屋中火盆里的炭火烧地很旺，但丹姝掀开被子的那一瞬间还是一阵颤抖，她弯腰踏上冬靴，碎步走到衣架边上，取下昨日新制好的棉服披在肩上。
用床边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擦完脸后，丹姝又用案上摆着的竹盐净了口，而后她拿根银钗松松地盘起了头发，随手取了些面霜抹在脸上，垂眼看见那画眉的黛已经握不住了，便索性只在唇上点了些口脂，不合季节的桃花香溢入口中之时，丹姝一个激灵。
碧桃不慌不忙地将那支梅花插在瓶中时，丹姝已经穿好了衣服，又收拾好了床铺，起身正要出门时，却被一声黄鹂鸟般的叫声唤住。
“娘亲！娘亲！”
碧桃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手中的披风比她身量的实在长出太多，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爹爹说连日的大雪，要我看住娘亲，出门不能只穿一件棉服，要披上这件披风！”
看着面色坚定宛如管家婆的女儿，丹姝只好听话地穿上，女儿让她弯腰为她系住带子时，她不由得露出薄笑。她虽是女儿，眉眼却有八分像他，只要在难过或是任性耍小脾气的时候才有些许她的影子。碧桃年幼时，有几年他参军报国，大约是稀罕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他归来后，女儿和他要比和自己这个亲手把她拉扯大的娘亲还要亲近。明明诗书礼仪都是做娘的言传身教，张口闭口却永远是爹爹说......爹爹说......
只是这丫头却没学来她爹爹那温暖如玉的性子，比她年幼时还要激灵活泼几分。小丫头有次一脸神秘地捧着一个盒子回来，神秘兮兮地，任她怎么问也不说是什么，那时正值酷暑，是头脑发昏的时节，丹姝到傍晚看到他和她一起捧着一盏葡萄汁出来，才想起那天原是自己的生辰。
丹姝拉紧披风拿起门框边竖着的伞，跨出门的那一刻，被铺天盖地的白色晃得睁不开眼，她做好了心里准备，却还是年年都会被这落英山的冰雪琉璃所震撼。
盘算着日子，一转眼又是除夕，碧桃就要七岁了，自己嫁给他也有八年了。
岁月似乎对他们格外优待，她从未感觉到过年华流逝的悲伤，碧桃三岁那年，巽儿出生，儿女双全、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非但没有活出糟心和难看来，他们一家四口平静的日子永远和美安然。
此刻丹姝看着摸着头上一根简单不过的银钗和身上朴素却温暖备至的披风，突然有些同情那个皇宫里戴着天下女子至尊之冠的国母来，她那样风光无二的日子未必不是在沉重的镣铐和枷锁下一步步前行，而她身上头上的，却是实打实沉重的爱。
断断续续的读书声在她忙活着起床的时候已经停了，丹姝走到院中时，看着一小一大两个人穿着皂色长衫的身影在雪地上嬉闹着，两人帽子和肩头上都有些许零散的雪花，大人身上的袍子上已经有了很多处水渍，而那个还有些婴儿肥的小小男孩，似乎不满足只欺负爹爹一个人，看到丹姝走近，便立刻团了雪球扔了过来。
“张巽！不能对你娘亲没大没小！”那个雪球在落在她的披风前被一只红扑扑的手接住，看来他们父子两个玩雪有一会儿了。
不能对娘亲没大没小，却能对爹爹这样？四岁的张巽似乎很难理解这其中的道理，但难得看到爹爹冷脸的小机灵鬼立刻又是道歉、又是作揖、又是围在娘亲裙角撒娇。娘亲只好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然而张巽还没闻够娘亲手指上好闻的桃花味，那手便捂住了爹爹一双手哈着热气。爹爹连忙说着不冷、不冷，从娘亲手中抢过雨伞举在一家三口头上。
张巽只见娘亲那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里上下左右全是爹爹，没有他半点影子，他十分后悔刚才扔向爹爹的雪团团的不够大，丢的不够用力。
不过这两人还算是有些良心和羞耻心，郎有情妾有意了片刻之后总算是想起里来这冰天雪地里还有一个人存在。
“你们呀，都不喊我起床，是不是背着我打算早膳吃好的呢？” 娘亲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而后有些责怪地看向爹爹。
“这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一年忙到头，难得就这么几天清闲。”爹爹抬起手轻轻拂去被风吹过雨伞下而后落在娘亲袍子上的雪花，挽着娘亲的腰就要向屋内走，张巽刚才在娘亲落在他鼻头的手指之下逐渐爬坡的心情 ，此刻又被两人一起转身离去却完全不喊他的背影推到谷底。他只好自己抖抖身上的雪厚着脸皮挤到两人中间。
“是打算吃好的，不过没打算背着你。”茂则放下伞后抬起门上订着的厚厚的帘子，让妻子和儿子先走近温暖的屋中，三人身上仅剩的为数不多的雪花顷刻间化为水珠。“今日清晨，有人送上山了上好的羔羊肉，我琢磨着今日吃羊肉酥饼呢。”
现在丹姝知道了，自己大概是被那羊肉的香味吵醒的。
“至于巽儿，我原以为他真是要早起把三字经读通顺了，读了一会儿，看着他眼睛滴流滴流地转呀转，原来是想玩雪呢。”被提及的人此刻很给他爹爹面子的转了转眼睛。“小桃嘛，昨天就吵着要折梅花，偏偏大雪漫天的，摔到多不好，这丫头看着雪小了，天蒙蒙亮就起来了呢。”
“那是爹爹偏心！折梅花只有娘亲的份，连做的梅花酪都只给碧桃尝了一口。”抱怨的声音隔着门从内室传来。
“一口下去半碗，张碧桃，我何时生了个嘴这么大的姑娘。”丹姝想起那份被人吃去大半碗的乳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而后转身面向丈夫，“冬雪漫天，还未封山？”
茂则想起自己好不容易走下山去买下那只羊，又小心翼翼地带回家中，面上却依旧镇定地撒着谎，“今日还没呢，明日就封啦，”怕被丹姝看出来的他立刻转身走向了厨房，动手忙活起来了羊肉酥饼的饼。
揉面做饼之间，一屋之内除去他擀面的声音外，满是妻女儿子的笑声，茂则看着大小不一的面团，也痴痴地笑着。屋外，雪花又一点一点越飘越大，绕在小亭上的葡萄藤终于不堪重负，被积在其上的冬雪压断。
专心于手中一家人吃食的茂则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直到那双手环住他的腰时，他才注意到厨房里多了一个人。
“平甫。”她柔声唤着。
“嗯？”
“我做了一个梦？”
他拍拍手放下擀面仗，握住她在他身前交握的手，“哦？好梦还是噩梦？”
“算是个好梦，我梦见了你，也梦见了我，梦见了我们，我们相遇了，我们两情相悦。”她的声音很是平静。
“那这样，我们也许就是活在梦中了。”
（全文完）
番外1：
庆历四年秋，皇后曹氏薨，谥号光献，帝改立贵妃张氏为后。
庆历四年冬，内东门勾当官久病不治，于定州病逝。
史书上这样说。
落英山脚下，一名为素心的私塾中，身量纤纤、女扮男装的教书先生讲道。
番外2：
张巽：啥也别说全家我地位最低，娘亲和姐姐眼里都只有爹爹，爹爹眼里只有娘亲。
张碧桃：巽巽，爹爹喊你背书啦~
张巽：别喊我，娘亲教你的剑法你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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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巽xùn，女儿叫碧桃是因为剧里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啦。
结局有很多种解读方式，比如平行世界的丹姝做梦，梦到身为皇后的丹姝，比如两位丹姝在梦中交换灵魂，比如丹姝和茂则私逃出宫，而茂则没有被去势，再比如这篇冬才是丹姝春天做的梦，两人仍旧困在孤城。
可以猜猜哪个是我的设想，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就是最美的结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