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读正文：白头偕老
-爱才是最致命的病与最灵的药
韩烁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站在城主府的花园中，手中握着几枝快要被拦腰折断的玫瑰花，是小千最爱的深红色。
这片玫瑰田是小千三十五岁那年，他送给小千的生辰礼物，这里每一株花都是他亲自种下的，只要不是太忙的时候，他也会亲自打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也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有多久。
或许是太过高兴了，韩烁想，又或许大约他是想从这个玫瑰园开始抹去她的痕迹；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时，韩烁同时发现了自己眼角温热的液体。扔下那几枝花后，韩烁拍了拍手，然后用还带着花香的手指胡乱地抹了几把潮湿的脸颊。
韩烁最后看了一眼盛放的玫瑰，不回头地坐上一直等在花园门口的轿子离开。
他全程都没有看到角落里那道身着素衣的身影。
虽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日日相见了三年，王沐晨并不算认识这个在玫瑰园呆呆地站了一下午的老人，她认识的，是他脸上的神情。
她曾见过一次那样的神情，和祖父过世时的祖母一模一样——就像失去了魂魄一般。就好像天在一瞬间塌了，生命失去了维系；就好像被人硬生生剥离了骨血。每次回忆起祖母当时的样子，沐晨就觉得窒息，大约只有你爱过的人才能彻底毁掉你，爱从来都是凌厉的，像是某种烙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与一个人相伴走过了漫长的一生，却在突然之间被抛弃，那种感觉一定很奇怪。是她这个年纪的人无法体会的。
老人，这个代词出现在沐晨心中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是史上第一位两城共主，功绩斐然，声明赫赫，是开创新时代的人。传言中，他是世上最好的那种丈夫，那种父亲，即使是面对一位特立独行的妻子，即使是对并非亲生的孩子。于她而言，他更像是史书上一位需要去仰慕的人物，是威严的君主，是话本的主角，并非一个真实的人。
她第一次面见这位君主时，做足了各种心里准备，却仍旧被他周身的君主之威震慑得浑身颤抖，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陈芊芊时，依旧透过苍颜白发看到了昔日佳人的绝世风采。
三年前，当她不顾众人阻拦，决定领命入宫照顾城主夫人身体时，除了身为名医的骄傲，也并非没有私心。
她有她身为少女的好奇。她想要试着和时间作作对，她也想要走近那些教书先生念经一般的历史中。
她当然知道伴君伴虎的危险，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那时祖母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与历史完全不同的故事。
“但......林将军和裴司军都死了，都跟着陈楚楚战死了。林七和裴恒成婚不过一月，有身孕的可能很小。况且，祖母您不是说了，他们收留您的生母时，她没有任何信物，且已经因为高烧和重伤神志不清了吗？”沐晨听完整个故事后这样质问祖母。
“......这就是我和你父亲都没有相信的原因，”烛影昏暗，祖母面色难辨地道，“王家收留我生母，又在生母离世后收养我。如果我因为当时已经疯了的生母讲的一个不清不楚、夹杂着猜测的故事，毫无证据就拖着整个王家走上一条不归路。那岂不是恩将仇报。”
“但如果我们当真是裴林的后人，那今时今日，所有一切就都是谎言。”沐晨思及这个可能性，浑身颤抖，背后发凉。
“晨儿，你真的相信，现如今这样的海晏河清，是由一个残害妻子全家的人打造的吗？三公主，她就没有察觉？什么戏可以演那么好，演那么久，演到全天下人都信了？最关键的是，城主为什么要留下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三公主？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解决这个隐患，又不会有人怀疑他......”
祖母不断地提出一个又一个疑惑，每一个都在朝着与故事相反的方向。
“那祖母，您为什么要将这样的事告诉孙儿呢？”沐晨听完祖母的分析，定了定心神后问道。
“你一定是认为我在拦着你进宫，我也确实有此意。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儿女后代，在入世之前，都要明白一个道理，永远对真相保持怀疑，同时，也肯相信，哪怕是谎言中也有真相。”
看到远处快要成为一个点的轿辇，祖母当时那句话穿越时间回响在沐晨耳边，当时一头雾水的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句话中的深意。
她凭借精湛的医术，成功将城主夫人的寿命延续了近三年，这三年里，不用与死神斡旋的时候，沐晨总忍不住会小心翼翼地探寻那个故事的蛛丝马迹。
她不得不承认，祖母的分析合情合理，但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找出一些可以证明故事真实性的线索来。
她当然没有找到，城主完美的宛如一尊活雕像。
城主夫人离开人世那一刻，她远远地望着让她执着了三年的故事的主角，那样留恋的手指和目光，突然就让她放下了持续了三年的执念和怀疑。
她最终是信了这个以爱为名，白头偕老的故事。
又或者说，真假已经不再重要了。
在城主眼泪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终于在她眼中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的怀疑不再有意义。如果是真，他已经受到了上天最深沉的眷顾，如果是假，那他也受到了沉重的惩罚。
沐晨踩着落日的余晖走出花园，和城主夫人不一样，那花园里，她最喜欢的，是墙角几株不被人照顾的白山茶，她其实是来告别的，她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难得无所事事的沐晨在第二日天光大盛时才幽幽转醒，看到满屋满府的手忙脚乱时，她收拾行李的间隙随便拉了一个姐姐询问。
“王大夫，想来您真的是素日操劳了，昨日半夜，突然暴雨，城主身边伺候的人去给城主加被子，却发现城主身子早就冰凉了，双眼瞪得老大，手脚都僵了......这么大动静，您愣是没醒......”
看这位姐姐并无震惊之色，沐晨心中难免讶异，城主虽已十分年迈，却向来康健，没有任何疾病，她怎么会不震惊城主突然离去。
她心中好奇，自然就悄声问了。
那位姐姐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你还年轻，还不懂呀，爱才是最致命的病与最灵的药。”
（全文完）
林七、裴恒——祖母（被王家收养）——父亲（随母姓王）——王沐晨（随父姓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