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陶陶

【烁芊】白头偕老

-OOC预警,一发完10K

-韩烁出狱开始改写,是韩烁直接表白的故事

 


 

 


作为文字工作者——优秀的编剧,陈小千当然知道“作者已死”这个理论。此外,她十分喜欢楚门的世界里,男主角推开门的那个场景。*

所以当她魂穿剧本中三集死的配角,却意外活到了第四集,且发现男主角与设定严重不符时,最初的震惊过后,她接受的还算坦然。

然而很久之后,小千才对作者身为上帝的控制力有了更深的感悟。

 

韩烁在向她坦白他是如何在堪称闹剧的大婚那天三杯交杯酒一吻钟情,又因她谎称有孕救他出狱对她情深到无法自拔时,她是持怀疑态度的。

一方面,人们都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另一方面,爱的原因、动机、目的和成效,都是对爱的冒渎。*

“我认为你想毒死我,我——我还把你送进了大牢。我的确又救了你,但……”她看向那顶绿帽子。

陈小千认为,韩烁唯一有可能与她天雷勾动地火的时刻,是在那场英雄救美式相遇。且不说那是场算计,被他救下的人都不是她。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大牢那晚,我十分拒绝,拒绝到想要杀掉你,”她眼前态度诚恳真挚的人垂下头,“但爱就是这样霸道的东西,我无能为力。我们不能理解它,只能接受它。”

看到她犹豫且不信的样子,韩烁善解人意道,“我没有让你现在给我回应,或是做出决定,毕竟,我自己都还在想该拿你怎么办。”

“唔,我们不如先相处着试试看?”陈小千学着电视剧中道。被影帝说中,她的确没有谈过恋爱,这已是她能想出最合适的回答。

她那时只想推动剧情到楚楚登基,但就算被困在这里,她也不认为韩烁是个好选择,没有下毒并不能证明他真的与设定不符,即使他真情真意,他们的前景也并不光明。

但她想,有些答案的给出需要时间。

“我同意,”韩烁点头赞同道,“就算我们有缘无分,在我死前,我曾鼓起勇气告诉我爱的人我爱她,也算是没有遗憾。”

“少君这是……不打算要龙骨了?”看到回家更加无望,陈小千有些沮丧。原本只是一方不想给,现在倒是另一方也有点不想要了。

韩烁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陈小千怀疑他心疾发作,就在准备要喊大夫时,却被对面人握住了双手。

韩烁摇着头,缓缓道,“陈芊芊,你的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我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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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千开始一边思索如何推进剧情,一边和韩烁加深了解。

前者在韩烁决绝的态度下希望日渐渺茫。

不是说她经历一场穿越后突然信了神鬼命运,只是在她安排了无数比英雄救美更要浪漫的相遇,韩烁和楚楚却仍旧毫无火花时,她有些服输了。

与此同时,后者却是进行得如火如荼。她不得不承认,和韩烁相处是件很愉快的事,她和他没有任何遇到任何主观上的问题,二人的交锋甜蜜之外还带着刺激。

韩烁完全就是坠入了爱河的样子。

宗学堂里听讲学时,她每次转头,都能看到他在看她,他看着她的样子,仿佛她是他最珍视的东西;教坊司中,他肯为了她和自己看不上的乐人比试,听完她那番乐人并无不同的高谈阔论,他竟然还亲自求母亲放乐人离开教坊司。

尽管她一直否认和逃避,一直绞尽脑汁生推情节。但从想要为他大办火锅生辰宴的那一刻,陈小千就知道,抱大腿之外,也许自己的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对于一个从未想娶她只是太过尊重礼法不愿提出解除婚约的未婚夫来说,她和韩烁的“和谐共处”是裴恒乐见其成的事。

她对此并不惊讶。

尽管这个世界有些脱离她这个编剧的掌控,但裴恒不是那种太难猜的人,只关心讨母亲开心的楚楚和只专心写遗书的沅沅也是一样。

母亲的反应却有些让她出乎意料。

城主并未像天下听说儿女和“有潜藏危险”的人开始暧昧后,直截了当地表示反对,并告诉她“玄虎男人信不得爱不得”。

相反,母亲只是面色沉静地打量着她,语调清平却严肃地道,“芊芊,小心。”

她当时颇为不解地问道,“母亲,您这是,不反对?”

“你容姿出众,聪明伶俐,有让人神魂颠倒的本事。我也不否认爱的力量。只是芊芊,韩烁他是在命和你之间做选择,我并不认为,单凭你的魅力能让他失衡至此。不过嘛……我的女儿出了什么事,我都兜得住。”

母亲的态度比她想象中开明。

陈小千想,原来有自信和魄力的父母,对儿女有放手的勇气,他们对孩子的爱更加深思熟虑,也更加深沉。

陈小千自然把这样的忧虑和关爱放在了心上。她本就谨慎,绝对不是愚蠢轻信的人。况且这个人是她亲笔造就的韩烁,只要他敢让她怀疑一点——哪怕是最微弱的怀疑——她尚且没有任何决心的感情,他们没有开始的开始,就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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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韩烁,那是她和母亲仅有的直接讨论。母亲再未说过什么。

小千在从“盗取龙骨贬为庶人,又炸福脉阴差阳错成为少城主”到“和楚楚反目为避嫌假死离开花垣”到“为了救出母亲和沅沅死而复活带兵重回花垣”的过程中,对韩烁的态度从“只是朦胧的好感”到“愿意为他留在异世,只愿与他共度余生”。

 

她想,她是从韩烁下意识地把龙骨递给她的那一刻开始彻底沦陷的。

有断魂散的酒早就被她掉包了,她实际并未生死一线,而韩烁并不知情。千钧一发的时刻,他选择把生的机会留给她。口腔被龙骨诡异味道充斥的同时,小千觉得自己一颗心被充满了。

她自然信为爱献出生命的爱情,每次看泰坦尼克号,她都能哭得一塌糊涂,但她从未想过,这种爱情会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大约是从那天开始,她的天平不知不觉已经向韩烁倾斜。在那之后的每一天,韩烁都保证了她的天平在朝着他的方向一去不返。

他明知她对他已经有了一定的感情,但身中合欢香时却因她犹豫不决而不愿勉强她,这种君子行径让她感动之余不禁莞尔,她认为就算身处属于自己的更开明的时代,男人都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

而后初到玄虎时,韩烁看出了她言笑嫣然、巧舌如簧下的紧张,他对她的尊重、包容和支持,成了打消她所有有关未来的顾虑的最后一锤。

所以她告诉了他真相,关于她究竟是谁,关于她从哪里来,关于……她的心路历程。她想要和他白头偕老,生儿育女,天长地久。

 

她丢兵弃甲,而韩烁却一反常态地拘谨了起来。

“等我补给你一个大婚,我们祭天,游街,拜双亲,”从不介意亲吻拥抱的他在最后一刻喊了暂停。

“可是陈芊芊已经'死'了,”她皱眉道,心里却觉得这样形式主义的韩烁可爱极了。

“我要娶的又不是她,我要的是天下独一人的陈小千,”韩烁倔强地说,“而我的陈小千,值得天下最好的。”

陈小千很确定韩烁不是礼法的卫道士,他这样强硬的态度和介意,是出于对她的爱和对事事完美的执念。

总之她已经决定不回去了,他们有的是时间来计划不止一场世纪婚礼,“我并不反对劳民伤财地再嫁给你一次,虽然我的确有些怕麻烦,但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最好的,我乐意至极。”话在说出口时,陈小千才意识到了自己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

两个下定了决心的人自然不会真的等到大婚。几杯薄酒下肚,他们也不大记得是谁先松了神。

酒醒时,陈小千纠结地想了很久他们究竟是“先婚后爱”还是“先爱后婚”,但无论如何,他们的计划从大婚圆房改成了圆房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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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却总在计划外。

在剿匪时就与她反目的楚楚好像对'死去'的她并不放心,她根本不信她真的离世了,而母亲并未'悲痛欲绝'佐证了楚楚的怀疑。她并不意外在和韩烁在回玄虎的路上会遇到杀手,但她到底低估楚楚了。

花垣兵变、与母亲和沅沅失去消息的时候,她和韩烁还在为十里红妆所需要的红绸争吵(她真的认为就算家里有矿铺十里的丝绸也太过铺张浪费),当时韩烁直接撕碎了手里所有的绸缎。场面一度失控到是她在安抚他。

韩烁说服玄虎少君出兵相助的当口,雷厉风行的楚楚已经开始朝着玄虎的方向进军了。而等到城主夫人终于与玄虎城主撕破脸恢复司军的职务时,花垣的大军几乎算是兵临城下了。

但于盛夏拉开帷幕、来势汹汹的花垣玄虎大战,是两城历史上结束最快的交战。就宛如这炎炎夏日的暴雨一般,之前狂风大作,之后晴空万里,来得凶猛、结束得干净果断,待到骄阳再次升起,地面上积水蒸发干净,就仿佛一切枪林箭雨并不曾存在过。

 

小千没有见到楚楚最后一面。

他们救出母亲后,母亲强撑着的那口气突然卸掉,发病是转瞬之间的事,而且一发病就到了凶险的地步。

从小就失去双亲的她,所有有关父母之爱的体验都来自这位城主,她有时会有些愧疚自己这样抢了芊芊的母亲,有时又会庆幸自己替芊芊活了下来。

所以她回城后,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身侧,从不曾离开。

小千听说,楚楚战死前,身上中了十七箭。临死前,她还十分悔恨和不甘心地望着花垣城的方向。她不懂,一起长大的姐妹,从小宠芊芊到大的人,为何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她守着母亲,韩烁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多场波折后,母亲的身子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了,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数十年,他们用尽了法子,母亲的病却没有任何起色。

韩烁甚至试图取血化药,想要借他骨血之中龙骨的功效。虽然小千理科很烂,但她清楚地知道这并无任何用处,不过她并未拦着。他心中有愧疚,他知道如果龙骨还在,一定能救母亲一命,而……所以她让韩烁尽力,让他相信龙骨也救不了她的母亲。

熬到最后,她也病倒了。再清醒时,母亲已经再也不会喊'芊芊'了。她和韩烁把母亲葬在了春天时会开满鲜花的地方。

叶落知秋,秋风不算凌厉,却仿佛有肃杀的力量,比刀剑还要逼人。

“韩烁,我只剩下你了。”母亲的陵墓前她如是说,呼啸的秋风中,韩烁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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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犹豫了,你知道这样对大家都是最好的选择。我们拼尽全力来改变世人对乐人的偏见,事实上我们做的很成功。现在强行让沅沅回来、加封苏沐会让之前的所有都白费。”韩烁右手纤长的手指滑过玉案上摆着的一枚又一枚的印章,有各色美玉,有石头,有木头。

那是她的主意。她发现臣下递来的奏章里,一百封只有二十封有用。那二十封中,大约只有四五封真的言之有物,既提出问题,也有解决方案。所以她让人刻了这许多的印章来。看到那些毫无用处的奏章就直接盖上“我知道了”。

他们现在在对着一份弹劾沅沅的奏章纠结。

“可我想要大姐回来,虽然我和沅沅从不亲近,但她毕竟是我唯一的血亲了。”小千嘟起嘴,歪过头去不看韩烁递来的橙子,韩烁却并未收回。

她未必不清楚,大姐回来的后果,会让原本正义的事看起来像是以权谋私。他们只是想要改变人分三六九等,若矫枉过正,使得艺乐或是连襟成为接近权利的梯子,让心术不正之人钻空子,那实在是有违背他们的本意。

“那我们就让沅沅回来。不怕,有我在。”韩烁不再劝她,右手从温润的白玉印章上移到她的头发上。

 

恍惚间,小千觉得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加封少城主时。

少城主擢考前,裴恒作为司学对她的功课表示了合理的关心,而韩烁,在明知道她无意城主之位的情况下,对她的功课表现出了非凡的关心。

他不仅亲自研究历年功课,为她编写资料,还无时不刻地在督促她认真学习。

她认为那是嫉妒心作祟,于是也就勉强拿出了当年刷五三时抄答案借作业的机灵来应付他。

在得知自己以一幅简笔画赢下文试之后,小千才明白他的'关心'到了怎样的地步。

她的怒火来势汹汹。

 

当时韩烁就是这样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一直听说你任性,今日我才算是真的见识了,我想要给你最好的,所以费心谋划。我想,我送的东西,你不会不喜欢。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做这个少城主,不怕,有我在……”

最终同意了韩烁的方案的陈小千吃着他剥好的橙子时感概万千。

韩烁其实从来都不会违拗她的心意,但他一定会告诉她他的态度,比如他希望她能领命去剿匪,比如他不认可她为了保全他就要把他安顿到偏远的地方。

而一切会朝着韩烁想要的方向,最后会被证明也是她想要的方向发展。这也许就是他们的夫妻相处之道吧,陈小千想。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韩烁吃的死死的。

与其说是她对韩烁的爱留住了她,不如说,韩烁给了她的人生某种价值,当然她不会选择人生导师这种词汇。韩烁就在那里,一边包容,一边讲道理,一边由她任性,一边引领她做出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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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季最难熬莫过寒冬。

小千印象中最为冰冷刺骨的冬日,是在母亲离开的第三年。

屋内火盆里炭火烧得劈啪作响,却不见丝毫烟气。尽管窗上、门上都挂了厚重的帘子,还是时不时会有风吹进来。

要到新年了,奇珍异宝被人一波一波送进来,却没有任何一件能让小千稍微展颜。她揣在厚重的手套里的双手依旧冰凉,却比不过她冰封破碎的五脏六腑。

自从那位神医走后,韩烁一言未发。而她不埋怨他。

刚才大夫离开时,他几次想要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在这个时候柔声安慰她。她知道他真的尽力了,他也没有在责怪她。

大夫宣判她死刑时,小千甚至不敢看他。

不育。天生的,无药可救,就算龙骨在世都不行。这是他们今天得到的消息。或者说,这是他们三年前开始屡试屡败后,得到的消息,只是他们三年里一直拒绝相信天堂里也会有麻烦。

思及自己曾假装怀孕救韩烁出狱,小千觉得悲痛之余,还有一些讽刺。

不同于其他会留三分薄面的大夫,今日的这位妇科圣手很是直爽,她直接建议她开始计划着收养孩子或者给丈夫纳妾。

韩烁当时直接摔了大夫的医药箱,高声呵斥着她滚出去。

那么,不用试了,不用一个一个月地战战兢兢地等消息了,没有什么必要了。他们本身就微弱的希望在那句话之后直接幻灭。

寒冷从那个时候开始侵袭小千的四肢五脏,被层层包裹围困、四五个火盆增温基本暖如春日的宫殿此刻如至冰窟。她裹紧袍子,揣好手,却发现没有用。

当她看到外头在冬季绝对算是灿烂的阳光后,小千明白,冷的不是身子、不是屋子,是心。

她自己都不想承认,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真心考虑过给丈夫纳妾这个打算。

“对不起,”她轻声道,声音里满是绝望,她突然发现道歉是她唯一的选择了,他包容了她的一切,她的任性,她的现代思想,而她能回报的只有她的爱而已。

她当然不认可爱情里的付出回报明算账,但这并不妨碍她懂得感恩。她也不同意女人的价值在于传宗接代,但她也想做母亲。

如果活下来就要承担这样贫瘠和遗憾的生命,努力一生,拼尽全力,打造海晏河清,太平盛世,却连继承的人都没有,那是不是二十岁离开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这是不是她盗取龙骨的终极代价呢?得此失彼?

她指了指那些精美绝伦的礼物,巍峨华美的宫舍,“我很抱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也很重要——我——”

她的眼泪终于漫过了眼眶,她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而她能说什么呢?

韩烁将不再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他们对彼此的爱剥夺了他们为人父母的权利。问题出在她,她对此很抱歉。再重复一遍这样的事实吗?

韩烁将她拉入怀里的时候,小千仿佛被冰冻住的身体一寸一寸回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呆滞地抱着她。

她看不到也不敢看他脸上的神情,但从她颈窝间令人刺痛的温热液体,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难以言说的悲痛。

大约死亡的痛苦也不过如此吧。小千这么想着,回抱住她的双臂不自觉地一点一点收紧。

小千想起周国平在失去妞妞之后就与妞妞的母亲离婚了,大约是伤痛已经到了所有甜蜜都无法弥补的程度。

而她和韩烁明显不会做同样的选择,他们经历的所有痛苦最后都会变成他们坚定选择彼此的动力。

“傻瓜,你才对我最重要。”

两年后,他们收养了一对失去双亲的双胞胎,是女孩子,她们学会喊爹爹那天,韩烁笑着笑着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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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与她意见不合的玄虎子民,在听说她甚至无法绵延子嗣后的态度并不难猜。数不清的风言风语让小千烦不胜烦。

一方面,她自然厌恶女性的价值总要和生/育能力挂钩,就仿佛她们不过只是一颗颗硕大的子/宫。

除此之外,女人还要承担着清洁工、会计、厨子、保姆的角色。得不到一句感谢,却很容易得到谩骂。

她聪明机灵,能管事会赚钱,怎么就要因为能不能有孩子判定她的优劣好坏呢。

但就拿她自己来说,你要说她全无遗憾,那又不大可能,风言风语里七分假,却未必没有三分真。她一时间还真不大好发作,只能先姑且着,眼不见心不烦。

韩烁倒是比她还生气,从脸色到头发丝都写着'敢再乱说你就死定了',像是在向全天下宣布这是他的逆鳞。

无论是当年年少老成的韩少君,还是现如进成熟稳重的两城共主,遇到她的事,韩烁仿佛一下就成了那种冲动有脾气的孩子,或者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小伙子。倒不是说他真的会做出什么任性的事情来,但是那种克制不住的状态和情绪会让她感觉像是喝了蜂蜜。她劝着劝着、哄着哄着会笑出来。

旁人议论其实停得还算快,一两年之后,大家就已经不太提及了。

见识过二十一世纪互联网鱼的记忆,陈小千松了口气之余还有些感慨。

原来无疾而终一直是世界的常态,事情由两方相争开始,由没有结局而结局,那么该延续下去的偏见不就都延续下去了吗?有一部分人改变态度的同时,更多的人仍旧活在残留的噩梦里。像韩烁母亲那样幡然醒悟的例子仍是在少数吧。

 

她把这样的忧虑藏在了心里。尽管对再起波澜有充足的心里准备,但真正发生在她眼前时,她仍然惊怒不已。

在韩氏宗长们庄严肃穆的宗族会上,韩烁某位叔伯淡漠冷酷的表情说明了他毫无转圜的决定:就算这整件事都是她的主意,他们也不会认可。

刚提出这样的政/策的时候,于政/事上并无经验的她也没有什么信心。但韩烁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个好主意——那种最优秀厉害的臣子都想不出来的主意(毕竟她踩在中西好几千年无数巨人的肩膀上,只是没有实践的经验)。韩烁是对的,她的法子收到了最好的成效,基本可以说没有更完美的策略了。

“叔叔这是什么意思?”小千尽量挤出了一个笑容。这种笑容每次都能让那些嚼舌根的人偃旗息鼓。

但这位叔叔显然不吃这一套,“芊芊你还是少瞎掺和……”他嘴唇的弧度清楚地传达了他的轻视和不屑,“做一些自己该做的,女人嘛,顾家带孩子就行。”

小千心底的厌倦扑面而来,不可阻拦。“哦,叔叔,别担心,你们这帮人做的事。我不稀罕做。走吧,韩烁,既然叔伯们不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何必来碍眼呢?”

她拉着韩烁就要走,却没有成功;韩烁仿佛黏在了地砖上。

“我想叔伯们怕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这就是芊芊该做的事。”韩烁的声音和表情都很柔和,但小千了解他,她知道这才是他真的生气时的样子。她握住了他的手。

“陈芊芊,我的夫人,文韬武略,好过万千男儿,”韩烁继续说道,“叔伯确定不要改变自己的决定么?”风吹起了韩烁的斗篷,连同他的怒气一同翻滚着,气势逼人。

很可惜,那位大叔并没有改变态度。如果他这样做了,他的爵位和俸禄应该还是原来那样尊贵。

走到这一步小千并不高兴,事后她明确表达了她的不认同,但看到韩烁如此撕破脸捍卫她的尊严,她心中的喜悦是无以言表的。

她向来很擅长解决这些,但并不会打消她的夫君此举的非凡意义。除了日常的惊喜和甜蜜,这样的大场面总在倾诉爱意上有着特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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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然应该发挥你应有的价值,”韩烁语调清平,若无其事地剥橙子,一直'骄奢淫逸'的小千一时有些没有话说。这真的挺像韩烁,总能用最平常的态度说出最惊心动魄的事,就像他当初坦白他对她的一片心意。

“但——我怕我好心办坏事...”小千还是有些犹豫,虽然身为花垣唯一继承人,她参与更多绝对是理所应当。她怕伤害到那些子民,一语福万民,一言祸苍生,那是她内心深处的敬畏。

“所以,这不是还有我嘛,”韩烁把切好的橙子递给她,“你有好心,我来办好事。如果你真的办了坏事,我就帮你藏。”他的笑容很是真诚。

 

她当然办了好事,韩烁看起来毫不惊讶。哪怕是看到那份满是溢美之词的万民书时,韩烁也只是'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笑着。不得不说,在韩烁所有的优点中,他最喜欢的就是那份尊重信任和接纳包容。这让他的爱突然有了除了甜宠之外更有层次的质感。

畏死知活,但小千后来一直努力地活着,是因为她真的贪恋这一切。贪恋无缘无故的深爱,贪恋爱没有原因、动机、目的和成效,却收获了最美的结果和最难忘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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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夫人醒了。”

十分年轻的女大夫拉开纱帘,双手合十,恭敬地说道。

英雄出年少,其实她已经是誉满天下的名医了,但韩烁仍旧能看出她故作镇定之下精心掩饰的诚惶诚恐。

毕竟谁都知道床上躺着的这是首位两城之主唯一的女人,是他韩烁视若珍宝的人,陈芊芊这个名字注定会要名震青史了。

床榻上那具苍老的身体已经没有多少当年花垣绝世美女和与韩烁共度一生的女人的痕迹了,她满是褶皱、斑点、沟壑的皮肤在光洁的丝绸的映衬下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怖,白发散在枕头上,像极了蜘蛛网。

那不是陈小千了——再也不是了。

年少有为的大夫一早就跟他说过,城主夫人早就不认识人了,失去意识了,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让她活得久一点。

但他们没有他对她的'意识'敏锐,他和她是骨血交融的人。他知道过去这二三年里,小千的意识并未完全走开。

今日清晨他心头突然放松的那一刻,她才算是彻底走了。所以这就是所谓回光返照,所以这就是诀别了。

“小千,”韩烁坐在床边,俯身连声唤着,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就好像是新郎温柔地呵护着初嫁的娘子。

她苍白的皮肤,难得一见的有了些红晕。

陈小千呼吸急促了一阵子,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只发出嘤咛的声音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韩烁握住她用了很久才勉强抬起的那只手。

陈小千的睫毛上下抖动着代替点头,紧接着又是一阵难以辨别的声音。

“你心安,我会照顾好自己,再过几年,我就去找你。”韩烁的声音哽咽。

小千颤抖着的眼睛缓缓闭上。

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了,是回了她口中那个'现代',还是正奔向奈何桥,韩烁不得而知。

尽管是这样,在她身子没有完全冰冷时,韩烁都没有让他的面具滑落丝毫。他卧薪尝胆了大半辈子,绝对不会让自己在最后时刻掉链子。

他一直一直是个值得深爱的男人,直到小千已经没有爱他的能力,韩烁想,而他终于可以接着进行他的计划了。

看似荒淫无道的三公主其实是个于情事上涉世未深的女孩;大婚当夜,那个原意是为了指控他下毒的吻后,她脸颊上的酡红让他看得清楚明白。

出狱后,城主对三公主的宠爱程度,让他很快意识到,也许比起扶持陈楚楚,这个心思单纯的陈芊芊会是更好的选择,她更容易为情所困。所以他精心地布下了情网。

这对于韩烁来说,不过是完成计划当中的一个环节。从他明白芊芊是那时局面的最佳选择后,他的决心变得无可撼动。

而这个环节终于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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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垣城主的好言相告让原本几十年前就该完成的计划拖到了今天。

那次的'威胁'发生在他杀了楚楚、明为外放实为驱逐沅沅和苏沐之后。他本想要花垣城主'重病不治',花垣死而复生的少城主'死于悲痛'。

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小千终于累垮,他去解决花垣城主那天,城主临死之前,告诉了他龙骨的秘密。他至今不知道是该埋怨还是该感激。

 

“韩烁,花垣第十一代城主和你一样患有心疾,她为什么不吃了龙骨?我才华惊世、德行出众的大女儿病了那么久,我为什么不拿龙骨给她治病?”他就要捂死城主前,她的一字一句缓慢挤出他的手心,虽然声音虚弱,却字字句句锥进了他的心里。

“你我都知道,为君者并不信福脉这一说,都是唬人的罢了。我们偷偷拿出,医好疾病,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或者花垣人人坚信命运也未可知啊...”韩烁上淡定,心下却是慌了神。

“信不信由你,我就是尽一尽老人家的义务,龙骨最深的秘密,是刻在龙骨上的,我相信芊芊当时忙着救你,并未认真钻研上面的古文字。龙骨,其实是一个以爱为引的血咒,真爱才能让龙骨生效。可是我们这样家族的人,碰见真爱的机会微乎其微。”

韩烁想起小千跟他解释了很久他才明白的白雪公主的故事,王子是如何吻醒公主。小千竟然爱他至此么?

“城主告诉我这个,是打算感化我,让我留芊芊一命?”他没必要在已经看透了他的人面前继续伪装,“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本来就没有必要必须杀她。如果您是在担心这个。”

“不,我是打算,让你留自己一命。”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中,城主嘲讽地笑了,“楚楚死了,沅沅再也回不来了,我也快死了,我不会如此天真,相信凭借真爱就会打动你。你不能杀小千,她的爱,是你能活着的根本,你也不能杀小千的孩子,因为血咒是字面意义的。一旦小千或者她的后人死于你的手里或是对你的爱中断,你的命也就到头了。”

“城主是在威胁恐吓晚辈吗?”韩烁此刻声音颤抖,他已经信了城主的话,因为他终于回忆起了他喝下龙骨那天,花垣城主脸上玩味的笑容。

“在今日之前,不要说是芊芊,我都上了你的当,此刻想想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我再顺便多嘴一句,你安排的也不行。芊芊她要么老死,要么得完全死在别人手里,这样于你才是无碍。”城主说完这句话,没等他动手,就断了气。

韩烁看着老人家再也没有生气的身体,沉思良久。

为什么她从来不阻拦小千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韩烁困,他把这归结于她对小千的宠爱以及女人都是情感动物。

城主的临别赠言让他恍然大悟,原来她从不担心他会伤害到小千。因为,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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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计划原本很简单:助楚楚夺位少城主,探知龙骨所在,盗取龙骨后,于七夕炸死城主,点燃狼烟,一举灭了花垣。

陈芊芊的出现搅乱了他的计划,他只好把原计划中的楚楚换成了芊芊。她竟然如有神助一般地知道龙骨所在,而她偷盗龙骨后所受的臣民非议让他明白,作为掌权者,好功绩和好名声同样重要。

故而深思熟虑后,韩烁彻底修改了自己的计划。

挑拨离间楚楚和小千是件很简单的事,他向来知道比起爱情,陈楚楚更看重她的野心。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让小千成为少城主。彼时楚楚与母亲妹妹离心,再加上一点女人的嫉妒,一点多年埋下的母女怨怼,诱惑楚楚兵变起战不要太过简单。

内忧外患的楚楚不可能打赢的,裴恒和陈楚楚绝对不会知道,婴婴其实是他的人。

他想楚楚到最后一刻也和城主一样看透了他的计划,不然她不会满是后悔的喊着母亲妹妹的名字看着花垣。而那样的醒悟终究是太晚了。

病秧子陈沅沅甚至都没在他的计划中,他十分支持她和一个乐人天长地久。你改变了不了人心的偏见,而他越是让坊间歌颂绝美爱情,就越是会有人记得花垣郡主是如何不检点不守礼法的。

言论从来都是利剑,所以他想要兵不血刃,双手干干净净,让人无可指摘。

故而城主的病真的不是他动的手脚,虽然所有诱因都有他在推波助澜。她的病入膏肓是因为他送去了毫无用处的药罢了,他特意在药中化了自己的骨血,让那药看起来仿佛绝世珍宝。

 

修改后的计划终于还是在陈小千这里出了乱子,韩烁想,他们或许就是有这么深的缘分。

而他终究还是感激花垣城主多些。

众人皆知他患有心疾只有二十年阳寿,却不知当时算命先生说了第二句话,若能顺利躲过二十岁那一劫,他能活到八十七岁。

虽然他没有预料到小千能活到七十岁,他们的婚姻会维持五十多年,但如他所愿,小千没有他活得长。

作为一个花垣女子,又是'现代人',小千不可能认可三妻四妾,他也不敢做出格的事去试探虚无缥缈的爱,毕竟那是在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而不幸的是,韩烁在得知龙骨真相前,在圆房那天的酒里下了一种让女子绝育的药,任是再有本事的大夫,也察觉不出,只会诊断为天生不育。

就算他能接受玄虎继承人有花垣的血脉,他也没了机会。

收养孩子和传位给侄子或兄弟是可以到真的毫无指望的地步再安排的事情。

所以他一直心存了一份侥幸,侥幸陈小千破天荒怀孕,侥幸她比他死得早,毕竟城主说过她自然死去就不会妨碍到他。

 

老天终究是可怜他的。

韩烁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再也无法爱的人,转身离去。

他才七十四岁,他还有十三年。

他不用再顾忌她会因为他不顺着她的心意就不爱他了,他可以放开手脚,不再考虑她所有的意见。

这十三年里,他可以拨乱反正,改掉什么'男女平等',什么'众生无差',将两城恢复到玄虎最初的模样;他可以秘密处理掉陈小千的养女,做成意外什么的,没有人会怀疑;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续弦,找一个贤惠安稳不在任何事情上都要高谈阔论的玄虎女子,生下孩子继承他的两城城主之位。

他韩烁,一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即使面对的是命运和爱呢。

方法总比困难多。

 





(正文完)

 

 


文注:

作者已死:作品完成后作者就已经死了,剩下的文化创发是读者的权利,作者死去,读者才能诞生。我这里单纯用字面意思即作者没有完全掌控力。

楚门的世界:楚门是热门肥皂剧的主人公,他身边的所有都是虚假的,亲人和朋友都是演员,但他对此一无所知。最终楚门不惜一切代价走出了这个虚拟的世界。

本句非我原创,引自某Bot(记不清楚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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